我们究竟为什么进行物理教育

个人简介　罗星凯，1958年生于湖南新邵。从下乡插队时任民办教师起至今，先后当过小学、高中和大学教师共25年。现任广西师范大学物理与电子工程学院教授，兼任校科学教育研究所所长以及国际物理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国物理学会教学委员会委员等职。这些年做了些事情，得到荣誉不少。其实心里最看重的还是自己为过去的同行、现在的服务对象真正做了多少有价值的事情。

我们究竟为什么进行物理教育？今天重提这个旧话，现实意义也许比二十多年前要大得多。在我国，直到八十年代中期，物理教育面临的仍然是一片大好形势。当时正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初期，物理教育的地位无论从国家发展的需要还是从学生的学习热情来讲，在学校课程中都没有面临什么问题和挑战，更不用说危机了。笔者正是于八十年代初在一所重点高中担任物理教师，记得当时物理虽然是学校里所有课程中学生反映最难的一门，但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没有多大的问题，我们自己更是没有感到什么危机，反倒是因为自己教的是学校里最难的一门课程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然而，早在七十年代初，也就是我们正处在“大革文化命”，用“三机一泵”替代物理基础知识的时候，作为一门学校课程的物理学在西方国家先后开始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学生对物理学习的兴趣锐减，甚至出现并非个别的讨厌物理、讨厌科学的倾向，选学物理的人数逐年下滑，至今情况没有得到根本好转。此外，社会各个方面对物理教育的质量和效率的不满越来越强烈。所有这些，实际上表明物理教育从目的到内容再到方法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进入八十年代后期，西方国家物理人才在社会上出现需求不旺的严峻局面。特别是前苏联解体后，随着国际形势的急剧变化，原来维系着对科学研究特别是物理研究进行巨大投入的国家安全的理由不再成立。不少项目下马，物理人才积压严重，对口就业十分困难。这对于原本已经遇到危机的物理教育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我国，随着社会经济的加速发展，物理教育所面临的环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情况虽然没有西方国家那样严重。但我们也不难看出同样的趋势。一个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物理教师越来越感受到多方面的压力。在当今这个信息化程度加速提高的时代，教学现代化特别是教学手段现代化的呼声日高，各种新的教学手段以及应用这些手段的新的教学模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但从中有一点不难看出，就是那些五花八门的教学机器，并没有哪一个可以或者显示出可以代替教师亲身进行的知识传授，更不用说态度的培养、情感的传递以及价值观的熏陶了，而只是越来越对教师提出更高的要求，给当今所有的教育者提出一道道令人头痛的难题。如今的学生接受信息的渠道空前广泛，他们对信息的大量拥有使一些孤陋寡闻、只会照本宣科的教师日益显得相形见绌；那些被一些教师和家长视为洪水猛兽、但对青少年吸引力极强的电子游戏给不少沉闷乏味的填鸭课堂带来的挑战和冲击更是可想而知；而课程、教材的空前变化以及近年来所倡导的素质教育则使得一些长期以来视大纲和课本如圣旨、离开了教参就不会思考的教师们更是感到无所适从。一句话，课程、教学改革以及实施素质教育要求教师本身具有更高的素质，科技的发展、技术和社会的进步也给教师带来了新的挑战。

然而，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物理教育乃至整个科学教育所面临的危机和挑战，从一时一事来看，确实令人沮丧。然而对包括物理教育在内的科学教育的长远和健康发展来说，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它使人们从一种科学万能的神话中走了出来，能冷静客观地从科学与社会、科学与人类及人类的未来发展等更广的视野来看待科学及科学的地位。这样不仅没有贬低科学，反而会由于正确认识科学的本来面貌而使科学更具魅力。

不过，从短期的影响来说，上述的挑战直接涉及到物理学科在学校课程中的地位、关系着物理教师的切身利益，因此，没有人会说那是他作为一个中学教师不必去关心的。不过，如果我们真正为物理教育的未来着想，就必须正视这些挑战后面所隐含的更深层次的问题：我们究竟为什么要进行物理教育？我们为之忙碌、生怕它被削弱的这个物理教育究竟能给我们的学生什么？给了学生什么？换句话说，究竟什么是物理教育明确而合适的目的？

谈到物理教学目的，不少中学物理教师还是会认为那是被郑重其事地写在教学大纲的前面部分或教科书的第一章但没有几个人会认真去对待的东西，或者至少不是自己要费神去考虑的事。然而，社会发展进步到今天，我们每一个物理教育工作者已经无法忽略或回避物理教育目的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呢？因为如今在对教育目的的认识上，我们长期以来认为理所当然的社会本位观已经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在教育目的上的社会本位观强调的是教育服务于社会需要的功能，在这种价值观指导下各级各类学校的任务就是“为社会主义建设培养人才”。在我国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中，这样的教育曾激励一代又一代的热血青年胸怀强国之志气，自觉地按照祖国的需要设计自己的未来，确实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急需的建设人才，对我国各项事业的发展功不可没。可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不约而同地发现，如今的青年学生虽然仍然富有爱国热情，也不乏强国梦想，但在日益多样化的社会选择机会面前，他们也十分看重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等个性的需求来设计自己的未来，通过教育实现个人生活幸福的愿望也越来越普遍和强烈。这应该说是一种对人的价值意识的觉醒，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可是我们的教育在不少方面并没有及时、有效地回应这种变化，以至于在如今社会的大多数行业都是在根据人的需要组织自己的活动甚至决定自己的生存的今天，我们的学校，这种在尊重人、适应人的需要方面本来应该最专业、最到位的地方，反而落后于社会。正因为如此，“以学生发展为本”的理念在国家和一些地方的课程改革计划中被提出来之后，就给人以亲切之感，引起了较广泛的共鸣。可以预见，随着教育改革特别是新一轮国家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发展，尽管仍将坚持教育为国家建设发展服务的方向，但对学生作为一个发展中的人的关怀，将成为全社会对教育的必然要求。在这种情况下，物理教育的作用，物理课程在中学教学中的实际地位，归根结底是靠每一个物理教育工作者的努力特别是第一线的物理教师的工作来实现的。一个教师对物理教育目的的理解，直接影响着他的教学行为，而且更要紧的是，这种受物理教育目的观左右的教学行为直接影响着学生对物理学科的看法、对物理课程作用的评价。一个物理教师如何声称自己非常热爱物理教育、非常关注物理教育的未来，特别是物理课程的地位，而却认为自己不应该严肃认真地考虑物理教育的目的问题，岂不矛盾吗？

实际上，对于物理教育目的，不仅物理教育工作者关心，许多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对此也有深刻的思考。德国物理教育家黑舍尔教授在桂林讲学时，就留下过这样的一段话：

“然而教师总是难以避开教学目的这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教给学生这些或那些物理知识？如何才是应该努力的方向？我们时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经意味深长地道出了问题的真谛，‘目的在于造就能主动思考和行动、又能最大限度地为社会谋福利的个体。’为此，‘独立思考、判断、积极主动工作这些一般能力的培养应该总是放在首位，而不是只注重专门知识的获得。’物理学是我们人类文化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它来源于人又服务于人，因而是一门人类科学。而在物理学习被降为公式和概念记忆时，这一特别的文化价值就丧失殆尽了。著名的美国物理学家韦斯科夫指出：如果更好地意识到科学只是在人与自然及社会环境之间建立关系的一种途径（尽管是很重要的一种途径），也许我们就会更多地领悟出物理学对于人类的内在价值。”

十八年后的今天，上面的话对我们思考物理教育的目的，仍然很有现实意义。